大概半年前我寫了一篇瑞典養老院的文章,裡面的主角就是餅乾哥哥的外婆。而今天這篇文章,主角依舊是她。
 
約在三個星期之前的一個星期六早晨,餅乾哥哥接到了媽媽的一通電話,那時我正窩在床上休息,餅乾哥哥敲門進來說:“媽媽剛才說療養院的人打電話來說外婆撐不了多久了。”
他說得那麼鎮定,跟平常一樣,一點傷感的感覺都沒有,我愣在床上,後來我走出去客廳,看他在吃早餐、看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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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眶瞬間紅了,對於這消息,感覺有些難過,我問他:“那我們要不要趕去見外婆最後一面,要快點準備出發了!”我幾乎是百分百覺得他會說“好,我們趕快出發吧!”可是他沒有,他說不用啦。
 
我當場傻了。
 
接下來我做了一件非常不好的事。
 
我問:“你怎麼好像一點都不上心的樣子?”語氣是30%的質疑、30%不可置信、30%責備、10%擔心。
 
他又平靜地說:“早就知道她得老人癡呆症,活不久了。你知道我姐她也沒去,姐上次去看外婆,說了一句‘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外婆’,得了病的她什麽都不記得了,跟從前都不一樣了。”
我又傻了。眼睛瞪得老大。
 
如此這般大逆不道的話竟然說得出口?!我有些生氣了,說:“喂!如果有一天我得了老人癡呆症,不記得你了,你也給我來一句,‘她不是我的老婆’你覺得我會怎麼想!太令人傷心了吧!”想到如此真的會起雞皮疙瘩!
 
“難道你真的不去了嗎?”我還堅持、狐疑地問道。
他想了一想,說:“嗯,不去了。”我聽了有些洩氣,可能說了:“那……隨你吧。”也沒想太多,就回房,躺在床上看劇集。
 
過了大概15到30分鐘,餅乾哥哥又進來了,這次,他紅著眼睛,淚水盈眶地說:“外婆剛去世了。”
 
夠快的,連住得比較靠近的餅幹他媽都來不及見到最後一面。我覺得那個養老院的員工是不是有些發現得太晚了?不能見親人最後一面感覺有些悲痛。
 
我看餅乾身體都站不直了,彎著腰顫顫巍巍地走到床邊,在我身邊睡了下來。我也特別難過,我們就這樣一起躺著、一起哭,我哭除了是因為餅乾他外婆的過世,也是因為不忍心看到餅乾難過,可是我剛剛明明還指責他沒心沒肺還沒肝,覺得自己是不是除了自相矛盾還稍微過分了一點,在這種非常時期,真沒必要做出這樣不必要的點評。
 
我抱抱餅乾,兩人說了些話,過了一會兒,他也就沒什麼了。還好。
 
然後我又問:“那我們現在還去嗎?”
 
餅乾說不用了,他媽媽和姑舅們會處理。葬禮就定在了幾個星期后。
因為是週五,所以我必須請假,而餅乾哥哥因為是直屬親戚,所以可以拿親友喪葬有薪假。葬禮前,餅乾哥哥讓我幫他張羅一條純白色的領帶。哦?
 
原來瑞典葬禮上,直屬男親戚們必須繫上白色領帶,這個好像是北歐的傳統。因為以前參加法國天主教葬禮沒有聽過這樣的規定。
 
找遍全城,只有一間服飾店有賣純白領帶,後來才想起,其實也可以直接去喪葬公司買,只是我不是很喜歡去那樣的地方,感覺很悲傷。讓我想起以前跟皮皮媽媽和妹妹一起挑棺材的時候,有些難過、茫然。
 
葬禮當天,餅乾哥哥竟然弄錯了教堂,原來是在本鎮教堂,他還開時速140,才沒有遲到很久,因為大家都說爲了我們而延遲葬禮。
 
還好只遲到10分鐘左右。
 
本鎮的大教堂好漂亮,但是葬禮儀式確實在邊上的一個附屬小教堂里進行。建築物比較小,裡面左右兩旁放了7排長椅,左邊是朋友坐的,右邊是親戚坐的。
 
長椅前就放了外婆的棺木,上面已經放了花束,最前面的牆上掛著一幅大油畫。我們坐定后,儀式很快就開始了,放的音樂是傳統的那種教堂風管琴音樂,莊嚴、陰沉。親戚里有好多的小孩子,2歲到16歲左右都有,有些孩子還小,我看著他們,想著:“不知道她們會不會感到死亡的悲哀。”結果音樂沒響多久,前排一位4、5歲的小孩就哭了,沒聲沒息卻嘴巴大張、閉起眼睛那種哭法,小孩子對於音樂的感染力還是很強的,倒是一個大概兩三歲的男寶寶,他卻像平常一樣咿咿呀呀地說這話。
 
突然想到,外婆的媽媽,中文怎麼說?
 
正確答案是:“太姥”(中國北方)或者“外曾祖母”或者“太婆”。只記得以前我叫外曾祖母為“阿太”,客家人都這麼叫,原來這“太”是一個輩分,一直都沒有細想,現在才知道“老太婆”這個稱謂的真意。
 
牧師在初段音樂結束后,開始了演講。同時,堂內會點起一支非常大的白色蠟燭,足足有一米多長,一縷光明,引導往生者通向光明。
 
點燈的,是喪葬公司人員,有時候我覺得幹一行幹得久了,就有那種行業的氣質,這位工作人員年約50,一臉的莊嚴沉重,眉頭深鎖、臉龐八字線深明,這樣的面容,讓人看了非常地害怕,總想到喪事。
 
牧師很冷靜,但是說話卻很明快,非常清楚明瞭,語氣也不會顯得沉重,反而給人一種振作的感覺。內容主要是介紹了外婆的一生,她是個怎樣的人和她一生都做了什麽,感覺好像牧師認識外婆一樣,非常熟悉內容。
 
然後又到了唱聖詩的時間,瑞典人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唱上一首歌,最後的送別也一樣。因為我不會唱,所以就安安靜靜地聽著他們唱,我在想,這些聖詩,他們是從小就會唱嗎?那要學會多少首啊?
 
牧師又繼續演講,他說起了堂上的那幅畫。這幅畫我一開始就注意到了,畫的是一個窗口外的景色,整個畫框被當成是窗框,在這個基礎上作畫,窗外是一片樹林,有一條若有若無的小徑,蜿蜒引領至左上畫角,盡頭是一片光明。看著這幅畫就想起她訃聞里提到她喜歡摘雲梅,雖然她的孩子們都感到非常的難過和空虛,但是想到她現在也許正遊走在金黃遍地的雲梅堆中、哼著小調,從此再也不必受苦了。
 
雖然難過,但是她也解脫了,正往美好的天國而去。
 
這幅畫、這風琴、這氛圍,催人淚下。親戚們準備了一些鮮花,基本是紅玫瑰和白玫瑰,我們一排一排,輪流上前,圍繞著棺材,把手裡的玫瑰花放在棺材上,做最後的道別。我發現近親的人,比如死者的兒女,才會拿紅玫瑰,其他的就拿白玫瑰,如果有時間,還可以在玫瑰的別卡上寫上自己的名字。我看到餅乾她媽媽放玫瑰花的同時,手掌放在棺材上,內斂地哭紅了眼,說:“媽媽,再見了”我心裡特別特別難受,又哭了。
 
因為還是冬天的關係,大地還沒有解凍,非常僵硬,無法挖掘,所以大家并沒有到外面的墓地觀看下葬儀式。不過如果真的要舉行下葬儀式,殯儀館也可以提前安排一種烘暖土地的機器,烘個幾小時到幾天,然後再掘土下葬。
 
到此為止,儀式就算結束了,不久后,我們出了小教堂,就走到教堂的多功能廳,裡面教堂人員已經準備好了親戚們買來的食物,也就是三文治蛋糕、一些甜點和咖啡茶水等。氣氛已經不一樣了,小孩子們唱唱跳跳地,大人親戚們也因為有一陣子沒見了所以大家也開始談話,有說有笑,一點都沒有悲傷的氣氛,反而是我有些傷感,看到了他們放在邊桌上餅乾外婆的遺照,笑容燦爛,好像她也在場一樣。
 
席間聽到隔幾個位的餅乾他媽媽對牧師說:“謝謝你們安排了這一切。”我就想,對了,這瑞典人的葬禮,有多少部份是家人必須親力親為的?據我所知,如果是屬於瑞典教會的,一生中教堂會基本提供三次免費的服務:出生受洗、夫婦結婚、死亡葬禮。(當然你結很多次婚就另當別論)除了每月最少30%以上的所得稅,瑞典人每個月薪水的3%都會歸於教會(很多西方國家都是這樣,3%),所以西方人的教會還算是資金雄厚的。餅乾哥哥說具體服務包括什麽他不清楚,不過他想下葬、墓穴、簡單的棺材、場地什麽的,應該是免費的,餐點應該還得自行購買,如果需要什麽特色服務可能得自己安排吧。其實很多人都說瑞典人從搖籃到墳墓,政府都一手照料,但其實不是政府或教會出錢,而是每個人在一生中都繳交了高額的稅,到時候發生什麽事,按政策、按條例走就好了,就不需要一下子拿一筆錢出來應付。
 
但是像我還不屬於瑞典教會的在瑞居留者就會常想:“那......我死后怎麼辦呢?是否要存一筆棺材本呢?”老實說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也一直在考慮到底要不要加入瑞典教會,結果昨天收到了稅務局的來信,竟然回答了我的問題!因為要核對一年的稅務了,我看了看,發現我的稅務單上有一項“下葬費用”,吃了一驚,哦?瑞典政府也為我想好了嘛!每年從總收入抽取0.26%的稅,這個,就不知道是用瑞典人普遍的火化呢,還是真正的土葬了。
 
我們在教會廳吃完后就散會了。去了商場買一些東西,就回去餅幹他媽媽家,留在那裡吃晚餐,他媽媽準備了好好吃的異國燉雞和奶味鹿肉,真的很好吃,餅乾說這鹿肉是他熟悉的味道,趕緊跟他媽媽要了食譜。餐桌上大家也是有說有笑,沒有太多的悲傷,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是因為瑞典人的深沉使得他們不那麼表現出激烈的情緒,還是他們本來就比較冷漠。也許...這樣也好吧,逝者已斯。
 
“深沉”和“冷漠”或許只有一線之隔。
 
前天他幫我做飯,不知道爲什麽我總會想起,有一天也許他也會得老人癡呆症,記不得我了。他問,那你會怎麼做呢?我說我大概會給你看很多照片,告訴你這個那個、數一數所有的回憶吧。
 
p.s.照片是網上的,因為參加葬禮不便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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