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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最後一個星期天是瑞典的母親節。我們駕著車帶著老狗去媽媽家，帶著老狗，是因為我想爭取每分每秒跟她在一起的時間。“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離開，要好好珍惜”這樣的想法，從幾年前開始就這麼想，餅乾哥哥那時從姐姐那裡把她帶過來養時，她已經10歲。10年，對狗狗來說，也許已是一輩子。
瑞典人的寵物在它們最後的日子里，通常都是主人決定什麼時候該了結寵物們的生命，也許是它們無法控制排便的時候、也許是它們無法進食的時候、也許是它們無法走動的時候，等等。“請讓她死得有尊嚴”那時候餅乾的姐姐這麼說。雖然直到現在我還不是很明白“死得有尊嚴”和“主人決定寵物死亡”有什麼關聯。本來我真的無法認同自行決定寵物的死亡日子和方式，但是我想，如果老狗在最後的階段真的因為病痛而非常痛苦，我想，我願意讓她早一點離去，少一點疼痛。
老狗躺在廚房地上，懶洋洋地，就算大家聚集在一起，環境那麼嘈雜，她還是乖乖地躺在那裡，捲成一團，瞇著眼睡著，姐姐一見到老狗，摸了摸她，老狗感覺有人碰她，也抬起頭來，半瞇著眼睛，咳了幾下。我也坐在地上，跟著姐姐一起摸摸老狗。
“是時候了。”姐姐肯定地點點頭，吐出一句。那一秒鐘我停止了呼吸。
3年半了，從我開始來瑞典到現在，一直都是老狗陪在我身邊，第一個清靈卻嚴寒的冬季在大雪中奔跑玩耍、下課後回家百般無聊唱歌給她聽、無數個一起在森林里散步的日子、夏天去湖邊玩水、秋天一起進林采藍莓、夜晚一起看星星、早上跑來床邊用鼻子把我戳醒。
她真的非常具有生命力，兩年前的夏天我以為那即將是她最後一個夏天，但是她還是很堅強地度過了接下來的四季，繼續吃、照樣跑。去年也是這麼想，也許這是她最後一個夏天了，直到她十四歲后，我已不再想“也許這是她的最後一次……”而是想著“好樣的老狗！咱們一起邁向未來吧！”
直到姐姐的那一句“是時候了”，我簡直不能相信，還有兩個星期，就是她15歲生日了呀！
我瞬間紅了眼眶，兩行清淚不停泊泊流出。即使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她沒剩多少時間，即使我一直告訴自己那一天到來了也不要難過。
餅乾姐姐們還有媽媽看到我這樣都紛紛安慰我，大家養過狗，所以知道這真的不容易。媽媽還把最後好一大塊意粉給老狗吃。老狗當天似乎很累，沒有力氣站起來吃，躺在地上竟然也吃得津津有味。
聽過姐姐說可以請有槍支的獵人一槍斃了它，雖然血腥了一點，但是發生得很快，它們是不會有感覺的。我不能想象用槍對著我心愛的寵物的那一瞬間。槍，本來就很殘忍，這世界也許不該有槍支的存在。
我想起了在課堂上老師給我們看得一部電影《of mice and men》，裡面有一幕是老來無伴一直打工的老人和他心愛的狗，因為狗狗又老又瞎又臭，所以同在農場里工作的一位壯年男工一直建議了結狗狗的生命，有一天大家終於忍無可忍了，那個男工逼著老人把狗狗交出來，老人最終也屈服在他的氣勢下。憑空一聲槍聲，老人躺在床上，難過得流下眼淚。
我在課堂上忍不住流下眼淚，這部電影真的超級好看，畫面唯美且有深度，只是我真的沒辦法再重看一次。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說由我來定安樂死的時間吧，餅乾的姐姐另外提議說可以找她在屠宰場的朋友幫忙一槍鐵釘打入腦門，馬上斃命、毫無疼痛，我說我怎麼都無法接受，也沒辦法想象寵物們滿臉鮮血的樣子。如果餅乾哥哥沒有意見，我寧願花多一點錢，一針鎮定劑緩衝、一針過量安眠藥讓老狗慢慢進入夢鄉。
然後不再甦醒。
餅乾哥哥在媽媽家其實有好幾次已經紅了眼眶，我在車里說話時也不太敢直視他的臉，他一面駕車，一面點頭流淚。
“你決定吧，我真的一點也不想去想。”對於餅乾哥哥來說，老狗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我初次離開瑞典的那一段日子裡，他和老狗一起生活了一段日子，一人一狗的生活，上班也帶著，是一天24小時的存在，比我還親。只要一提到任何有關老狗的死亡方式、時間等等，他就會非常難過。
我看著他流淚，我也就安靜了，又開始無聲地掉淚，一直。死亡太過很真切，怎麼準備都讓人措手不及。
一路上，餅乾哥哥握著我的手，也給我一些力量。
星期一那天，我打電話跟獸醫約了時間，一個星期后安樂死。我想，再給我多一個星期吧，讓我好好道別，一個星期后天氣應該放晴了。
我買了一些老狗喜歡的狗糧，平常都吃乾糧，最後的日子，得讓她吃些肉，那個罐頭肉品好香，我聞了也想吃哈哈，難怪老狗每次都把碗舔得亮晶晶。她愛吃就好了。也帶她去散步，雖然她已經不能走很遠很遠，但是她還真的喜歡散步，喜歡出去走走、這裡嗅、那裡嗅。
我盡量讓自己不那麼悲傷，我希望我能冷靜地接受她即將離開的事實。
安樂死當天早上上班中，收音機傳出一首美國民謠，是《over the rainbow》。
怔住了。
我覺得這個巧合也許......也許是某種力量在給予我一些鼓勵和安慰。
記得很小很小的小時候，住在外婆家，把沙發拉到電視機前，看當時的電影《綠野仙蹤》，1939年版本，Dorathy被姨婆嘮叨，讓她找一個她不會闖禍的地方一邊涼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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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me place where there isn't any trouble.' 她喃喃自語，然後對著狗狗Toto說：
Do you suppose there is such a place, Toto? There must be. It's not a place you can get to by a boat, or a train. It's far, far away. Behind the moon, beyond the rain...
提早下班回家，讓老狗進來她平常不允許進來的客廳空間，她轉了轉，躺了下來，我也躺在她身邊，有一次，她直直地看著我哭泣的臉龐，我感到很難過，時間越靠近，我真的越捨不得。
餅乾哥哥稍後回家，一進門已是滿臉淚水，哭紅了臉。天氣是那麼的好，似乎是註定的，我們躺在露台上曬太陽，伊娜時不時會出來，但是因為覺得熱，她長大嘴巴呼呼地喘氣，我們一直給她吃她平常費盡心機想要吃到的寵物餅乾。
時間到了，我把項圈套在她頸項上，她知道她要出去了，好興奮地沖到閘門前，等我開門出去。我眼淚決堤了，我滿腦子想的，就是：“sorry, i have to let you go.”她以為我們要去散步，像以往一樣，我想她不知道我們今天要做什麼，對她來說，食物和散步是兩件人生中最重要的事，這樣也好，也好。我真的不忍心就這樣抱她上車，所以跟她走了大概100米，她走走停停，這裡嗅、那裡聞，最後我們到底也也走了一段。
報到、付錢、等待、我真的不想老狗進來診所里，她走進來，卻得躺著出去。終於輪到我們時，我們進入了一間診室，老狗站在手術台上，醫生把手術台升高。餅乾哥哥讓老狗坐下來，伸長了右手臂，把她圈在懷裡。老狗一般不喜歡被環抱的感覺，掙扎了一會兒，看到餅乾哥哥的手，因為視力不好，以為她坐下了，就有得吃，所以憑空朝手的方向咬了一下。醫生幫老狗右前腳剃掉一部分毛髮，兩個直徑約3cm的針筒，裡面是淡藍色的透明液體，接下來我就不敢看了，餅乾哥哥緊緊地抱著老狗，老狗感覺到右腳一陣刺痛，但是她沒叫，我一直近距離看著她的臉，流著淚、雙手撫摸著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一遍一遍叫著她的名字，本來坐著的老狗突然前肢滑了一下，然後慢慢地滑到了半坐的姿勢，餅乾哥哥扶著她，我看著她的眼睛，慢慢渙散，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離開的，因為，她從來沒有閉上眼睛。
過了大概1兩分鐘，醫生熟練地用聽筒檢查心臟部位、確定沒有心跳聲，然後瞥了一眼老狗的眼睛、還有看了看口腔，然後說：“已經好了（結束了）。”我很驚訝，本來因為年老而紅彤彤的牙齦，一下子變成了粉白色。
狗和人一樣，死時肛門和尿袋肌肉鬆弛，會自然排便，尿液遲一點才排出。醫生用大個的塑料袋包起老狗的下半身，說等會兒還會有一些尿液出來。
我知道我們要走了，只是我還不確定老狗啊，你真的離開了嗎？餅乾哥哥抱著老狗的身軀，她的頭就這樣躺在餅乾哥哥的左臂彎中，我們把她放在後車廂，開車回家。
餅乾一路開到咱家院子后面，我們找了一個位置，準備工具、換了衣服后，就開始挖掘，這是我第一次挖墳墓。期間我鼓起勇氣，打開了後車廂，看著老狗安靜地躺在那裡，她的眼睛始終沒有閉上，我注意到她的眼珠子因為長時間開著，像接觸空氣的龍眼果肉一樣，開始變得有些許小小的皺褶，除此之外，她就好像是睡著了一樣，身體依然溫暖如昔。真的。
如此冗長的時間，我們挖了一個一米深的長方形洞，挖好後，餅乾哥哥打開後車廂、抱起老狗，說：“這是最困難的時候。”我們把塑料袋從老狗身軀下拉出來，餅乾哥哥抬著老狗，把她放入洞穴內，洞穴不大，但是剛好能夠讓老狗平躺，他擺了擺老狗四肢的姿勢，但是因為洞穴對他來說太過狹窄，又怕踩到老狗，所以讓我下去平整平整，把老狗的四肢擺放好。我擺放好后，拍了拍她身上的塵土，摸了摸她的頭，幾次都不能決定離開洞穴，最後我輕撫了她的身軀，感受她最後的溫暖，才跳出洞穴。
我們看著她靜靜地躺在洞穴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餅乾哥哥對老狗說：“再見了伊娜，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
我說她只是睡著了。
餅乾哥哥翻了一翻最松美的那片土，一鏟一鏟地把泥土覆蓋在老狗的身上，最後覆蓋著她的頭、直到我們看不見她白色的毛髮。
風和日麗，6月初是這樣一個好天氣，陽光如此明媚，把偌大的草場和周圍都包裹在光圈中，我幾乎睜不開眼睛，濕潤的上下眼瞼各掛著一排一粒粒的小小淚珠，光線照亮了淚珠、在我眼前折射出一道道彩虹。
我內心充滿感激，她能在這麼一個晴朗的天氣里起航。
兩年前買了一本照料老狗的書，出自一位日本作者，主要介紹狗狗進入老年階段該如何辨別、判定、看護它們。書的最後一章是“彩虹橋的另一端”
“在天國的稍前方，有一處名為『彩虹橋』的地方。在這個地上和某人相處融洽的動物，當有一天，脫離了肉體沉重的纏累之後，就會前往『彩虹橋』。靈魂只有來來去去，沒有死亡，也沒有病痛，更不會灰飛煙滅。在『彩虹橋』的另一端有遼闊的草原和山丘，動物們全部一起奔跑玩耍。那裏有充足的食物和水以及溫暖的陽光，那裏沒有飢渴，沒有寒冷。大家都幸福快樂和睦相處的陪伴著彼此，甚至有著忙不完的遊戲等著玩。生病的狗狗，年老的貓咪，被咬傷的小兔兔，折翼的鳥鳥...大家都恢復了健康強壯的身體。宛如過去日子的夢一樣...大家又重新恢復到最有活力最快樂最年輕的時刻，並且就一直保持著這樣。但...就是不知為什麼，每一個來到這裡的小動物們，雖然每天幸福快樂的玩耍著心中總是留著一個角落。對每個在這裡的狗狗、貓咪...來說，特別的某人，留下的某人，總是會三不五時地在玩耍後微微的感受到一絲地寂寥~~彷彿像是有一條細細的銀絲牽動著兩端思念的心，心愛的家人的思念，在這裡的他們全都感受的到。動物們全都在一起玩耍，渴了就喝源源不絕的香甜的湧泉，累了就躺在舒適柔軟由花花草草堆砌起來的小窩裡。最神奇的是，在那裏沒有飢餓，因為想吃什麼就有什麼，而且大夥兒們彼此分享!就在某日，其中一隻狗狗停下腳步，凝視遠方。眼神閃閃發亮，心情像是無法再忍耐多任何的一秒般的急切; 突然，心中又驚又喜地往前飛奔，像暴衝似的在綠茵上奔馳~~因為他發現你來了。日夜期盼，朝思暮想的重逢...他終於等到你了...好不容易團圓的彼此，互相擁抱歡喜著重逢的這一刻，並且這樣的喜悅會一直持續，因為不再有分離。幸福的吻，留在你的臉頰上，你的雙手，溫柔輕撫著摯愛的心愛的寶貝。然後，你再一次注視著那充滿信賴的雙眼，雖然從你的人生中消失了好一陣子。但卻分秒都不曾忘記的那雙透亮的雙眼，那雙彷彿會安慰著你的雙眼...然後，他迎接著你一起跨越彩虹橋到另那沒有病痛、沒有憂傷的另一端。時間與空間是幻象，等到重逢時，那曾經的分離，彷彿隔日; 那曾經冗長的等待，也似乎只有一剎那。”
每每讀到這一段，眼睛總會開始被淚水朦朧。
即使知道死亡很有可能就是一切的終結，可是因為真的捨不得，因為真的希望能夠才相遇，所以還是會去相信有這樣一個地方存在，就在彩虹的彼端。
老狗她現在在一個沒有痛苦的地方，她又和媽媽見面了，這次她們兩個又會一起做一些調皮搗蛋的事，姐妹Soja和老弟Peppar也在呢，好像又回到了最初，在無盡柔軟的草地上來回奔跑。
有一天，我也會在那裡，如果她看到我和餅乾哥哥，一定會衝上前來，跟我們討寵物餅乾吃吧？
然後我們從此不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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